「這樣下去怎麼行？」爸的心火越燒越烈，Lucky豎起耳朵，眼珠子跟著轉啊轉，身體更靠近爸一些。
竹籬外，犬吠聲時而稀落間斷時而尖厲連續，Lucky耳朵隨時都張開。屋內風扇繞轉到底，卡一聲抖往另一頭，繃帶下的血跡逐漸變淺，傷口凝結為疤痕。晚上爸呼呼睡著，我則伏在案前寫功課，昏暗光線下，方格裡的字盡力挺站起來。Lucky蹲在一旁，時而愣愣抬起頭望著我──我伸手摸摸牠，感覺那直硬的短毛柔軟了許多。
爸療好傷便急著登上鐵馬，喀喀重返工廠。陽光升起復於西天拖行，為竹籬與紅磚牆糝上一層亮光。放學後，總等不及要回家牽Lucky出去透透氣，鐵鍊一拿起來，Lucky便激動興奮。我牽著牠或讓牠拉著向前跑，風迎面拂滿一身。巷底空地長滿雜草，鐵鍊一鬆開，Lucky便向當中跑了去，在其中奔跳翻滾或和裡邊的小蟲玩著迷藏，驀地眼前荒地似如原野，Lucky是愜意的小羊，我不禁哼起歌，Lucky似乎也笑了起來。
回到家，Lucky便又嚴肅，竹籬外黑影幢幢，隔壁小偷剛剛來過，一時間，整條巷子又風聲鶴唳起來。Lucky的短耳如劈竹，一點風吹草動心神隨時都緊張。據說小偷蒙著臉手拿布袋，看哪家有機可乘便就闖入。那天，門鎖又被剖開，而家裡好端端地沒被翻動，媽說是Lucky夠兇，小偷即便進門也不敢輕舉妄動，說著便在Lucky的碗裡加了根骨頭。
我摸了摸Lucky額頭，突然替牠擔心了新光銀行整合負債起來。
火舌繼續燒，爸將熔漿倒進鑄模當中，氣泡忽地冒出，整批成品被退回。老板臉色泛黑，爸的汗水滴流一身，他咬緊牙關，將做好的器物放進爐裡，鐵、鋁一次次熔解、再凝結。
● 一起寒流 無數狗魂被吹斷
夜氛漸冷，爸的鐵馬迎風打起哆嗦，等在巷裡的狗聞見車聲習慣追跑過來，對著轉動車輪接連地吠著──爸吆喝幾聲，兩腳用力踏踩，狗才意興闌珊地散開。天越冷，路上的狗越少！據說狗肉滋補，一黑二黃三花四白，不同身影被區分為各種營養等級，入冬後，狗兒便遭遇嚴重的生存危機。突然間，牆外多了另一種可疑身影，我緊守著Lucky，一如Lucky守候著家裡。
媽拿了件舊毛衣鋪在地上讓Lucky取暖，竹籬於風中咦咦晃晃。我在矮桌前寫功課，Lucky倚在我腳邊。手寫筆畫越來越多，鉛筆一分分縮短。燈火昏暗，自濛濛的窗望出──月黑風強，彷見獵狗者一手拿棍子一手緊抓著布袋，頑強身影於巷弄逐漸擴大，狗被逼到牆角，驚懼眼神硬被裝進袋裡。狗兒厲聲尖叫，四腳胡亂地踢著，而後一陣棍棒狠狠急落，布袋裡不再掙脫。熱水滾沸，一身皮囊被剝開，陣陣教人非議的氣味在村子裡傳開。
一起寒流，無數狗魂不明被吹斷板橋汽車借款免留車，鬱鬱冤仇持續迴盪，慘吠聲傳出，四處幽怨相接連。我伸出兩臂將Lucky緊緊地抱住，深切感受牠流動體內的溫暖及那撲撲驚慌的心跳。
● 藥丟進牆 吠聲嘔吐成白沫
懸疑的冬天緩步離開，天候一天天暖和，窗門紛紛開敞，鄰近的犬吠聲又傳過來。而爸上班的工廠開春後突然歇業，爐火不燒，勤勞肢體無處工作，爸於是又騎著車到處尋找可做的活。人情炎涼，爸四處碰壁，回到家比加班時還疲累。Lucky靈犀感應爸的情緒，那陣子牠和我都謹慎安分。
「或許可以做個小生意！」媽的聲音於夜裡響起。
爸沉默不語，媽的聲音繼續：「看是要賣棉花糖還是雞蛋糕，本錢和技術都不會太多。」
媽每提到一種行業，我眼前就浮現爸沿街兜售的情景。夜氛漸濃，想像中的棉花糖終究不曾生出，雞蛋糕也沒機會發酵，爸的鐵馬繼續繞轉，宵小提著布袋經過，Lucky壓低吼聲，眼底閃耀銳利青光。
爸找著另一家鑄工廠，烈火再燒，汗水流滿全身。那年家裡有了第一台電視機，空寂屋內揚起熱鬧聲響，條條彩光自映像管射出，Lucky張大眼瞪著那神奇的小框框，初時吠幾聲，而後便見怪不怪。
爸將細沙勻理債一日便要多久時間平，熔漿小心倒進鑄模，心血精緻地呈現。
光影跳躍，電視於屋裡頭傳響，頻頻對話中牆外偶爾傳來一聲聲犬吠。夏天，瓜藤於竹籬上開出豔麗黃花，誠意盛放後悄然落地。我彎腰將那花兒撿起，順手插往Lucky耳邊，驀地牠嚴肅缺錢救急的臉變成可愛，我拉著牠便往小空地奔去。咸豐草裝束整齊，置身草叢隨風搖曳，Lucky於草間來回奔跑，舌頭呼呼伸晾出來，幾隻經過的蜂蝶穿繞眼前，暑氣隨著晚風被吹散。
而最清涼的應是颱風到來那幾天，天陰沉，老天鼓漲雙頰猛力吹吐，庭前竹籬應聲倒地，窘迫的生活露了出來。水不停上淹，眼看鐵床將如小舟漂浮，媽急拿水盆、桶子到處接。Lucky站在椅子上，兩點青光於黑暗中流轉，風雨交響，到處一片濕淋淋。
惡水消退後，竹籬站了起第一銀行房貸專案來，黃花吹奏，條條絲瓜烘暖掛出。
新鋪柏油蒸騰燙腳熱氣，雙輪彷要被熔化了一般，爐火繼續燒，爸的技術敵不過機器運轉，訂單越來越少，颱風剛過，景氣寒流接著到來。生活一艱難，宵小又猖獗起來，胡亂將老鼠藥丟進牆裡，狗兒好奇吃進肚子，吠聲嘔吐成白沫。
忠誠被毒害，一聲聲南投民間借貸「可惡的賊」狠狠罵出，巷弄裡群情激憤。
那晚牆外傳來拉長犬吠，悲哀如螺聲相連，通靈愁怨讓人不寒而慄，Lucky驚懼著臉色躲在角落。星展銀行二胎
● 一層黃土 小花伴Lucky長眠
竹籬圈圍歲月，黃花吐燄，過熟絲瓜鬱結一身纖維與種籽。亡故的狗隨記憶流走，新狗一隻隻被牽進來。日影更換，Lucky的腳步漸地沉緩，牠目光雖然渙散，脫毛耳朵卻仍警醒。風吹依舊，Lucky與我散步荒地，Lucky這裡聞那裡嗅，嘴裡嚼咬起來。我哼著歌，抬頭環顧著周遭，突然Lucky不停地嗆咳，肚子猛漲縮。我瞪大眼不知如何是好，一陣激烈痙攣，Lucky肚裡的穢物全部吐出，虛脫地癱躺地上。
Lucky──Lucky怎麼了？
我嚇得欲要哭出，伸手搖了搖Lucky的身體，不久Lucky喘了一下又站起來，和我慢慢走往回家的路。
那晚Lucky的碗裡多一塊肉，我把最喜歡的鳳梨也給了牠。
爸在犬吠聲中回返，Lucky聞聲到門邊搖幾下尾巴。鐵馬吭地停靠籬內，月光乘雲飄過，爸和媽的對話低聲進行著，爸說工廠隨時就要關了，一定要改做別的！
做什麼呢？
Lucky豎著耳朵，提防牆外宵小伺機進來。
廠房爐火終究熄滅，爸輾轉至學校的實習工廠當技佐，守著象徵性的爐火與技能，之後媽做起涼水生意，一塊塊冰磚放在刨冰機上頭，手臂用力轉，雪花絲絲散撒下來，熱氣一分分溶化。
從此放學後必須在店裡幫忙，心底則記掛著要帶Lucky出去溜溜。那回從空地走往回家的路，Lucky見一陌生人騎車經過，便狂吠起來向前衝，未料另一輛車急駛過來，正好將Lucky給撞著。
Lucky！理債一日便代辦費不給會怎樣
我驚聲叫喊，聲音凝結空中，土地銀行信貸照會到對保鄰近犬吠不斷傳來……
Lucky不動了，牠平靜躺在箱裡，眼睛、嘴巴輕輕關闔著。和爸一起用腳踏車將牠載到荒地，爸拿鏟子在地上挖出個洞，將Lucky放了進去，幾朵黃花陪伴，黃土一層層覆上……
晚風吹來，四圍雜草呼呼搖擺，回家的路一逕沉默。
陽光自雲腹透出旋又藏匿起來，雨刷輕搖，彷見Lucky跟著其它狗兒伏臥雲層，時而起身隨風奔跑，與雲絮一同消失於天之外……
雨又下了起來，靈動眼神持續環繞……
（下）（全文完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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